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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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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網咖,裝修幹凈漂亮,除常規的泡面飲料外,兼賣咖啡甜點。

但門可羅雀。

高中生大多沒有成年,偏偏這家網咖正規得很,透明玻璃門上掛著“未成年人禁止入內,所有上網顧客須出示身份證登記上網”的牌子,保安穿著制服在登記櫃臺附近晃蕩,網管大哥看起來漫不經心,但實際上鐵石心腸。

梁駿坐在網咖對面的小店,嘴裏咬著根老冰棒,正手腳麻利地穿外套,拉鏈拉到了頂,絕不讓蠢幼的藍白校服露出一點兒邊角。

他拎起書包,單肩背著,一邊看高二的小妹妹沖網管撒嬌,一邊吃完了冰棒。穿過馬路,推門而入時,那女生正恨恨離開。兩人擦肩而過,梁駿笑了笑,大搖大擺走到前臺,從書包側袋裏拈出身份證,拍在冰涼的大理石臺面上。

網管大哥擡起頭瞥了他一眼。

梁駿與他對視,泰然自若,甚至有點兒居高臨下。

眼前的男孩兒長相俊朗,眼睛尤為好看,這麽看著人,有股漂亮的輕蔑和明銳。應晃朗拿起那張身份證,掃了眼號碼,樂了。怪不得這麽趾高氣昂,昨天的生日,滿十八了。

他一笑,梁駿整個人就像只貓一樣炸起了毛,惡狠狠開口:“笑什麽?”

應晃朗收斂笑意,低咳一聲,說了句不好意思,爾後例行公事地問他:“有會員嗎?”

“沒有。不辦。給我開臨時卡吧,兩個小時。”

應晃朗低頭幫他登記。梁駿懷著一腔惱怒打量著眼前年輕的網管:大約二十來歲,鼻梁高挺,眉骨也高,眼睫毛長得像個娘炮。瘦,白,蒼白,襯得黑眼圈格外明顯,嘴唇很幹,起皮,沒什麽血色。顯然作息不良,身體差勁,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當代宅男。他似乎在蓄發,或者是懶得剪,頭發有些長了,就戴了細細的黑色發箍,露出光潔的額頭,腦門後紮了個小揪揪。他穿了件有些大的、起了球的純黑T恤,松松垮垮的,整個人的體態也松松垮垮的。糙。梁駿匪夷所思地心想,怎麽有人能又糙又娘炮。他接著往下看,視線不自覺落在應晃朗敲字的手上,那雙手也白,瘦,纖長。梁駿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——這雙手一定會彈鋼琴。

“十二塊。支付寶微信?”那個人的臉上是懶散的、公式化的微笑。

梁駿從書包側袋裏抓出一把零錢,“現金。”

那雙手被黑色鋥亮的大理石反襯得愈發白。它們伸過來,一根手指推散開硬幣數了數,確認無誤。應晃朗攏起那些硬幣,把錢放進收銀櫃,把身份證推回給梁駿面前,說:“好了。”

直到坐到電腦前,梁駿才暗暗“靠”了一聲。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,一邊開steam一邊想,自己真是瘋了。

戴上耳機,熟悉的音樂灌進耳朵裏,梁駿發微信給好友,“起床吃雞了二狗。”

茍東岳和梁駿臭味相投,兩人從小學起就是同學,後來一起逃課、作弊、被叫家長……由此發展出革命友誼。高中三年,兩人的玩法升級,除了逃課上網,還時常夜店蹦迪。梁駿上學早,在一群人裏總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,茍東岳嘴上沒門,第一次去夜店認識朋友,就把他的底抖得一幹二凈,後來梁駿跟誰對視都覺得對方看他是看小孩兒的眼神。昨天他終於滿了十八歲,本想約了茍東岳一幹人等一雪前恥,沒想到他後媽出什麽餿主意,要跟他聯絡感情,一家人在狗屁餐廳吃了頓矯情的飯,不到十點他就只能躺在床上,關燈裝作睡覺,玩玩手機,圖個清凈。

最慘的是,茍東岳平日跟他玩得瘋,關鍵時刻竟然沒有掉鏈子。高考混了個三本線,他爸再花了點兒錢,把他打點進了一所藝術學院。梁駿跳起來都夠不到本科線,本來想上個專科或者幹脆不上得了,他爸卻硬押著讓他覆讀。他原本打定主意抵死不從,結果他爸手段狠辣,先停信用卡再斷零花錢。沒錢的日子是日子嗎?能過嗎?覆讀讀唄,再考不上一次他爸估計就拿他沒辦法了。

於是表面上梁駿乖乖回了學校參加暑假補課尾聲,然而頭一天——也就是今天,他在教室補了一上午覺,中午吃完飯就站在了這家新開的網咖門口。

別的不說,這家新網咖的空調就很夠勁兒,機子也都很新,手感非常好。窗明幾凈,人不多,陽光照進來,明媚但不燥熱,簡直讓人覺得坐在這家網咖打游戲是件聖潔的事。最重要的是,沒人抽煙。太爽了。比那些魚龍混雜賺未成年人黑心錢的黑網吧爽太多了。

他全然忘了,自己未成年時也曾唾棄過這種正規的網吧,勾著茍東岳的脖子在街對面憤然地對著那些漂亮的店面豎中指,罵他們傻逼,有錢都不知道賺。

茍東岳上線,梁駿拋掉亂七八糟的想法,像個上戰場的男人一樣進了游戲。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全情投入、熱血沸騰、所向披靡。

前所未有的恣肆暢快,以至於彈窗跳出來提醒他上網時間快要到的時候,梁駿很不爽。他摘掉耳機,呼出一口氣。抓著身份證去前臺續費。他又有點懊惱,剛剛就不該賭氣說不辦會員的。

到了前臺,梁駿就看到那個網管戴著藍牙耳機,正低頭看手機視頻。他一眼就瞄到兩具肉體糾纏在一起,頓時噴了,“大哥,你上班時間看黃片啊?”

應晃朗倒扣屏幕,沒有在意他的冒犯,笑容不變,說:“是美劇。要續多久?”

“兩小時。”

應晃朗接過身份證,一邊刷一邊跟他閑扯,“你是藍高的學生?”

梁駿不想回答他,反問:“什麽劇啊,尺度這麽大?”

“sense8。”

梁駿的腦子裏閃過一張表情包:你這是在為難我胖虎.jpg。誰知道是哪個三哪個四啊。上高中以來,梁駿的英語分數就沒超過過40分。一百二的卷子啊。

應晃朗幫他刷完身份證,擡頭一看他的神情,忽有所感,補充了一句,“中文名叫超感獵殺。”

梁駿定定看了他兩秒,從他手裏抽出身份證,扭頭走了。

再回到電腦前,剛剛激昂順暢的手感已經消失。他心煩意亂地撿槍跑毒,這次他的運氣也差到了極點,今天頭一次刷到了天譴圈,跑過去要過橋。梁駿滿腦子都是他在前臺的匆匆一瞥。橋上槍聲不斷,茍東岳在他耳邊嘮嘮叨叨,梁駿煩得幾乎要砸鍵盤。沒過多久,他罵了句臟話,界面灰了下來。臨下線前,茍東岳說:“梁總,你狀態不對啊,續了個費回來怎麽就手殘了?”

梁駿徹底退了游戲,拿下耳機,又揉了把臉。

他一定沒有看錯,視頻裏是兩個男人。

那網管是個gay?

昨天晚上他看了部片,歐美的,裏面的0號就有一雙娘們一樣的手。但和真正的女人也不一樣,女人的手纖細,柔若無骨,對梁駿來說還意味著鋒利——或許是因為指甲的緣故;他的手卻有略略粗大的骨節與微微暴起的青筋,看起來更富有力量,但也不同於純然粗糙的男人,那樣的手纖長白皙,又有著異樣的柔軟和溫柔。對梁駿來說,那是頂尖的性感、致命的誘惑。

常新沐曾說他是典型手控,梁駿那時不置可否,現在卻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瘋狂。他難以啟齒自己看著那個網管擺弄硬幣時自己都想到了些什麽。

他其實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,初中時交了第一個男朋友,並且堂而皇之帶回了家。他爸當著他小男友的面揍了他一頓,他冷冷地看著父親和新進門的後媽,說:“你能娶新老婆,我還不能交個男朋友嗎?”話音剛落,他爸就扇了他一巴掌,然後握住他那時細弱的胳膊,掄得他轉了一圈,狠狠摔在地上。後媽假模假樣地攔,那張昂貴化妝品堆出來的漂亮面容皺著,梁駿從地上爬起來,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,拉著小男友離開,摔上家門,發出巨大的“砰”聲。

他狼狽地在小男友家窩了一晚,第二天搭公交車去學校的路上,那個男孩跟他說了分手。

後來他身邊也有過男男女女,但若論真感情……梁駿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,所有人都面目模糊,沒有一個有特殊之處。最特殊的大抵還是初中帶回家的那位,那個時候他們年紀都很小,但他永遠記得男孩在公交車上低著頭抿著唇說分手的樣子。那是梁駿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刺痛了別人,清晰感知到了別人的傷心。從那以後的每一任,他都清清楚楚說明白了和他談戀愛只是玩票。虛榮、金錢、或者你想要的我對你的暧昧喜歡,都OK,但當我膩了煩了,也就到此為止了。也不乏那麽幾個人以為自己會是讓浪子回頭的那一個,但他們的結果與旁人無異。他們的心碎的神情也不再觸動他,因為他已經提前說得明明白白,他們的自我感動與黯然神傷都不該讓梁駿來背負。盡管如此,梁駿也是藍高頗負盛名的渣男。

每當夏天來臨前,都會有個段子在網上風靡,“想要和渣男談戀愛,人帥霸道身材好,每天送我各種昂貴禮物,用虛偽的甜言蜜語欺騙我,最後給我幾百萬分手費把我無情拋棄,我哭著不吃不喝一個月暴瘦三十斤。然後美滋滋過夏天。”

在藍高的論壇裏,這裏的主語直接替換成了梁駿。

他帥得超出同齡人一個級別,很多人說哪個哪個明星都不如他;他爸是暴發戶,沒什麽文化,不會教育孩子,需要教訓的時候就是簡單粗暴的打,想要表現寵愛的時候就給他打錢,於是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揮金如土和用錢裝逼;他心情不錯的時候也蠻會哄人,更何況有人說,梁駿這張臉,一句話都不說,只要帶著點兒笑意看你一眼,你就會覺得自己是被愛的。

可惜都是假象。

梁駿偶爾也會遇到一剎那心動的人,但一但認識,相處深入,便會立即感到乏味。

無所謂,乏味了換另一個就是。

於是梁駿站了起來,決定去找那個網管辦張會員卡,以及……要個微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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